橘子辉煌

  □生物科学与技术学院 田鹏

  早些时候,家家户户都是用的钨丝灯。钨丝灯的灯光橘黄,秉承着夜幕前落日的余晖,将突然袭来的孤独感拴在擦得透亮的灯瓶里,悬空地挂着,慢慢地烘烤。倘若来不及错过了黄昏,那就看钨丝灯吧,橘子般的黄昏,那是夜里虫子的最爱。

  钨丝灯并不能照亮每个地方,该黑的地方它总得黑,亮的地方也比不得夜空中的繁星白皙。好在一根钨丝牵引的光芒是自己的,萦绕在黑夜里的光芒,柔和地飘,直到不能再承受黑暗的煎熬才停下,圈起了一个没有名字的星系。它们散发着光泽,却不知道钨丝灯让它们都成了繁星,让处在漆黑夜里的海棠花都羡慕极了。

  打小在祖母家长大的我,那是一栋老房子,老房子里必挂得就是钨丝灯。白天即使门不敞开,太阳的光也是能洒进来的。从那些墙的缝隙里透过来,或者是正大光明地从木格子窗户里爬进来,有些暴躁的,直接避开房瓦强行而入,到处映着光斑,屋子光亮刺眼,便也就用不着钨丝灯,倚在墙壁挂着即可。风吹进来的时候,它轻轻地摇曳,风铃般地飘荡。这个时候,祖母在地里,而我在学校。

  夜幕降临的时候,太阳就渐渐地退回到地平线,在地的另一端冒出微光,黑土地便开始紧拽着错乱的光线。太阳应是很忙,只有小孩子不知,上帝规定人们夜里不能胡思乱想。这个时候远方总会有一辆从某处驶来的火车发出“呜呜呜”地声响,虽低沉,却震撼人心。

  声音听不见时,黑暗就开始笼罩,烟囱就开始升起袅袅青烟。鸟不叫的时,虫便开始鸣叫,甚至有点肆无忌惮。倘若此时在不远处的天边突然放起了炫彩的烟花,看见的人一定是生命里交了好运气。祖母总是要等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时才会把灯打开。

  有时我提前把灯打开,祖母定会不高兴。

  她会嘟囔着:“天还没有黑完呀,怎把灯开了。”

  “我看不见了,到处乌漆嘛黑的。”

  “怎么会,咂都看得见。”

  “真的!”

  “那定是你没用心看,多半是电视坏了眼睛。”

  我不作声,因为她一个字也没有说错,事实却是如此。

  钨丝灯亮起之时,便是吃饭之时。祖母是很厉害的,总能在漆黑一片的灶屋里把饭做得极棒。钨丝灯昏黄的光漏在头上,当然,也照在冒着热气的白豆腐里。白豆腐汤上飘着油星子,酥黄的,夹起白豆腐的时候,油星子也附着的,一口咬下去,就溅到碗里的白米上,于是白米也变得金黄了,丝毫不逊于秋天那稻谷般艳黄。假使把太阳换成钨丝灯,我觉得那便不是金黄了,倒更像是橘黄,秋天里的橘子成色大致就是如此吧。挂在树上,脱去青涩,在黄昏时刻,在人们疲倦时,它们便漫山遍野地辉煌着,灿烂着,绽放着。

  全然不管周围的一切事物,纵使你白眼相对,它们也不会沮丧,只会漫不经心地说一句:“你管的着吗?我们偏要橘黄,橘子就是辉煌!”

  黄昏下的橘子就如同我们,钨丝灯下的我们,那些能动不能动的都是。夜里的虫子前赴后继地扑向钨丝灯,离得越近就越橘黄,橘子般得灿烂辉煌。它们最像,像的有点不像样。我不会去扑,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地直接扑过去,并不是不可以,而是暂时无法做到。我和祖母坐在钨丝灯下面,它橘黄的光撒得到处都是,我们吃喝、谈笑,这一切都是钨丝灯的功劳,毕竟没有谁会在黑压压的地方享受这样的闲暇片刻。

  “哎呀!又是一天呐!”祖母总会在吃完饭以后这样说一句。

  夜里的钨丝灯不会熄灭,橘子辉煌也不会消失,因为总有些人家彻夜未眠。

  在我的印象里,祖母总坐在钨丝灯下沉思冥想,反刍着她过往的清贫与苦难。暖黄色的灯光之下,祖母同钨丝灯一样,在那些岁月里橘子般辉煌着。(责任编辑 祁丹悦)